“老丁”的海上艺坛风景

《四十年艺坛回忆录》,丁悚著,丁夏编,上海书店出版社2022年1月版,78.00元。

□姚一鸣

壬寅年春,在淮海路上海三联书店有一场“《四十年艺坛回忆录》:海上艺坛风景实录”的活动,嘉宾有陈子善、张伟、顾铮、祝淳翔、陈建华和丁悚之孙丁夏。在活动现场,陈子善教授的即兴发言风趣幽默,引来了阵阵的掌声:“……我个人比较喜欢小丁在《读书》上的画,那么这次老丁出书了。这个是蛮有意思的一件事。儿子后出名,先出书,老子早就出名了,晚出书。这本书的出版要感谢丁夏先生,从大量的旧报纸上摘录下来,在我看来,比一般的回忆录有价值,一般的回忆录都是老年以后(在记忆力已经衰退之时)所写,而老丁的这部回忆录写于壮年之时……”

老丁者,丁悚也,字慕琴,上海枫泾镇人。师从周湘,初攻西洋画,书画皆为人称道,曾入上海美术学校教写生画,继而受聘于上海英美烟草公司广告部,从事香烟招贴画的绘制。老丁是上海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著名画家,活跃在漫画、美术、摄影、戏曲、电影、文学等文艺圈。老丁为《礼拜六》杂志绘制过封面,也出过多部“百美图”。小丁者,丁悚之子丁聪,著名漫画家。小丁为《读书》杂志所绘的讽刺画,影响了不少读者。一段时间内小丁名气大于老丁,但随着《四十年艺坛回忆录》出版,老丁或有东山再起之势。

《四十年艺坛回忆录》我是期待已久的,以前只知道丁悚在美术上取得的成就,文学创作上见之不多,偶在《永安月刊》和一些小报上见过丁悚的文章,也仅数篇。此次由丁夏所编《四十年艺坛回忆录》,原刊于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的《东方日报》,丁夏在“后记”中表述了辑选的缘由:“我的姑妈丁一英讲,祖父民国时在报纸上连载过自己的回忆录,但具体哪张报纸记不清了。我随即请胡玥同学帮忙检索民国报刊上是否有我祖父署名的连载信息,结果在1944年至1945年的《东方日报》上查到署名丁慕琴的连载短文,题为《四十年艺坛回忆录》。所谓四十年,是指1944年之前的四十年,即二十世纪的上半叶。连载方式是每天五六百字一段短文,持续约四百余天……自1944年8月1日起,至1945年9月18日止,回忆录连载了四百多天,按理应该是四百多篇,而本书全篇总共只232篇的原因,部分是由于上图所藏的这个时期的《东方日报》,其中缺失了数天;部分是因为我把原本同一标题分几天连载的文章都并在了一起……”

丁悚的《四十年艺坛回忆录》曾刊于《东方日报》有两年多时间,累计共有四百多篇,而书中所录仅二百余篇,有将近一半未选入,那么应该是选本,而非全本。究其原因,编者说了三点,第三点“一些其他方面的原因”,最费人琢磨。其实也可以理解,丁悚写文时的语境和现时已大有不同,毕竟涉及诸多的人和事是要有些避讳的,这令人想起几年前的《唐大郎文集》,也碰到过同样的问题。《唐大郎文集》编选者祝淳翔曾给我看过未入文集的唐大郎文字,确实不宜公开出版,那么《四十年艺坛回忆录》是不是也有类似情况呢?我想差不多。

另外刊登丁悚文章的《东方日报》,又是怎样的一份报纸?《东方日报》创刊于1931年,由徐善宏和顾尔康合办。该报最初是请谢豹、唐大郎、龚之方为各版编缉。唐大郎编第二版,他除自己撰稿外,俞逸芬也常为之撰稿,曾写有《虞山游记》和《妓院改良之我见》等文。后来顾尔康转业舞场,《东方日报》由徐善宏独办。不久,徐又将该报转给邓荫先主持,编辑谢豹、唐大郎等人也先后离职,邓荫先另请蒋叔良、汪北平二人主持笔政《东方日报》出刊时断时续,数度易主,一直延续至1949年上海解放时停刊。唐大郎是在1930年前后入职《东方日报》,也是他作为职业报人的开始。而丁悚在《东方日报》连载《四十年艺坛回忆录》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那时唐大郎已离职,而约请丁悚写连载的是蒋叔良(九公),这在“编者介绍”中有所说明:“老画师丁慕琴乃艺坛老前辈,其法绘名重鸡林,实则慕老不仅为大画家,且亦为写作前辈,于三十年前画报杂志上,已散见其评剧作品,特以近年惜墨似金,不易求得其大作耳。此次本报为谋革新,以十分诚意,求得其鸿文……此为本报之荣光,抑亦读者之眼福也。”

从“编者介绍”中来看,丁悚在当年的画坛和文艺界绝对是大师级人物,辈分极高,能请到丁悚《东方日报》撰稿,绝对是蒋九公功劳,这一点丁悚在“小引开场”中也予以了确认,并一再感谢九公的盛情之邀,谦逊地表述自己文笔不好,有点勉为其难了。蒋叔良(九公)是资深小报文人,曾撰写过《小型报内幕》,评议当年十分流行的小报。蒋叔良(九公)与丁悚也是老交情了,一起在文艺界跌打滚爬,见证了旧派文学的起起落落,不过一个擅长办报写文,另一个则专注于绘画和美术教育,志趣却是相投的。主持《东方日报》笔阵的九公自然会请老朋友帮衬,丁悚也是不辱使命。

从《四十年艺坛回忆录》来看,丁悚所写的文章并不是以他的画坛生涯为主,而是涉及到戏剧、文学、电影、报刊等,一方面说明丁悚在民国时期文坛和艺坛有着深入的接触和了解,及他的交游之广,在回忆录中有不少清末民初文坛、艺坛的史料;另一方面,丁悚毕竟是个画家,长于封面画、漫画和广告画等,写文章只是偶尔为之,并非专业,不会像郑逸梅、陆丹林、徐一士等擅长文史掌故类的写作;另一方面,偶尔为之的丁悚毕竟经历过民初文坛的起起落落,和那时的风云人物,如王纯根、周瘦鹃、天虚我生等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写来也是得心应手,极具史料性,如书中的“礼拜六及其时代”,就披露了出版《礼拜六》周刊的中华图书馆,和其创办人叶九如的诸多史实,这其实也凸现出丁悚文字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