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妹文

火庙之南,石柱之北,东湾夹焉。银洞沟矿长,大石窑路远,阿妹诞于农历乙丑牛年。

大伯无嗣,继抱罢,啼哭不止,遂别,亦是前缘。

眨眼,病苦勤学参差,小学倏忽,入初中矣。些微音声常铭,夜行晚课途中,高歌《人在旅途》:从来不忘,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当是时,家贫,草房石磨尚存,几棵李子树茂,门前白杨壹排,门左猪圈厕所,门前沟下毛桃桶粗,院前大丽花繁,侧旁芍药极艳。最是院中枣树,秋风起时,五色玛瑙球交织。而今,新房落成,一切梦中矣。

尤叹妳素来多疾,成绩却优。读初中,念高中,多舛赴大学,几多辛酸坎坷。

磨房外,栎树下壹掌记否?大河冰封,寒冬洗衣讲路遥小说记否?高中送错馒头油饼记否?夏家那片地里挖红薯斗嘴记否?因袖珍小伞,红皮箱争执记否?倘时光回流,诸愿玉汝于成。恨煞昔日,见识浅薄,以致成愧。

伊南下谋生,招待不周,多有抱憾。若今日,何啻鱼肉相贺!惟是时,窘困鄙吝,草草相待矣。犹闻富海招聘之行,好心人赠汝鸡腿,破涕为笑。盖往日苦艰若此。

汝婚吾未见证,汝病吾未侍奉,皆抱憾无涯矣。寒苦子弟谋生,何其涩。吾常年羇旅岭南,单枪匹马,想汝亦解我心忧。

原思癌疾甚远,竟降汝,晴天霹雳,腹内哀嚎。吾以多载念经抄经,为汝回向。后,爱女怡然生,遂止。期间,汝病疾反复,吾心刺痛何极!惟诵经祈福,化解冤家业障。

卅年来,聚少离多。病后初见,夜蚊多,为妳焚艾叶,诵经助睡。伊著黄衣,壹人提药归,熬药过火结底,乃至搬锅与汝争执,而今思之,泪眼婆娑。也曾买衣、小件礼物与妳,总是刻吝,水漂而逝。

伊生性强硬,不折不从。人生本苦,随缘而已。奈汝个性,多吃其苦。私怨父母偏庇,再至宾朋,不可细数矣。然汝极良善,忍饥挨饿,亦大笔捐款。而今,好人不得报,苍天何德?

汝于弟费心颇多,汝于父母也置物多有孝敬。奈何石性难移?汝念大学,多灾难。原祈汝大学毕后,一切顺遂,谁知如此多悲?呜呼哀哉!幼女怡然快乐成长,亦不幸之万幸,望汝乐观,等待与希望并存,荒漠之中亦有甘泉。

怜汝秉性似公主,奈何生在穷苦之家。有大抱负,大识见,困不得申。人生万缘,不可求全,半睡半醒,半饱半笑,分寸法理之间,中庸而已。既无完美,退而求其次。

立秋已过,畅想大块地丰收,曾舞镰收玉米,观大雁。然,大块地政府征收已毁,童年不再。如今,老屋风雨摧残,东西全搬。所幸院中苹果树,挂果累累,似助汝健。茱萸将红,待汝采摘。

月出东山,树影参差。韭菜崖高,搁笔于孜。唯愿常食素,常念观音,心宽体胖,早日康安。

不忍回首往事,此文毕于壹七年。今岁戊戌七月二十二日傍晚六时,汝吐血不止,磕然长逝。壹二年患癌至今,开颅二次,化疗无数,头发长了落,落了长,乃至全白。临走时,汝四个月未进饮食,输液续命,双目两夜未闭,五脏痛如刀绞,六腑脓血腐烂,肚大如鼓,呻吟哀啼不止。阿哥远在岭南,母亲隐瞒到月底,悠悠苍天,此痛何极!

汝出生寒门,履践冰霜,大学肄业。本想汝苦尽甘来,谁料壹病不起,三十三岁仙逝。阿哥长汝壹岁,汝女尚幼,天道不仁,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今宵中秋月圆,冰轮万户观看。怜汝天国孤苦,西风多少恨,清泪洒心间!

译文:

你的家在东湾,处于火庙村的南边,石柱村的北边,坐落在东湾队的银洞沟(据传古代曾有人在山上挖银子,现在银洞遗址还残存着),银洞沟往上走,有个天然的大石窑洞。这两个地方,都是我们兄妹童年经常去玩耍的园地,也是生养我们的乐土,你诞生于1985年。

石柱沟的大伯没有孩子,你一出生,为了躲避计划生育,就被抱走过继给大伯。你在大伯家经常啼哭,无奈之下,还是给送了回来,也许是天意。

时光如梭,你从小就多灾多病,身体瘦小。因为疾病缠身,小学都是隔三差五地上,不觉到了初中。只记得一些零星的印记。晚上我们步行到火庙小学上晚自习,你高歌《人在旅途》,“从来不忘,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快三十年了,这歌声一直在我的耳畔回荡。当时,家里非常穷。吃的面粉还需要自家来磨,磨房的屋顶是用草苫盖的。院前几棵粗壮的李子树,正屋门前有一排大白杨,正屋的左边是石头垒砌的一个大猪圈,猪圈旁修建了一个厕所。门前沟下有一棵铁桶粗的毛桃树,院前的斜坡上种满了大丽花,花开时节,异常鲜艳。最怀念的是院子中间一棵粗壮的枣树,秋风刮起来的时候,五颜六色的枣子在枝头摇摆,像五彩玛瑙球一样明艳。现在,因为盖了新房,一切都成了梦中的回忆。

感叹你向来多疾病,学习成绩却非常优秀。上完初中,读高中,乃至高三复读走了大学。你第一年高考本科,因为路途遥远,家里放弃。第二年你考了大专,没有钱读书,上了报纸,一家公司捐款,后来公司效益不好,你寒暑假多次到公司无偿帮忙,一路读书坎坷极了。中间,还有很多细节,不再多叙述,已经泪湿双目。

磨房外面有一棵栎树,在树下,因为我俩吵嘴,我打了你胸口一掌,你还记得吗?大冬天的,初中周末返家,我俩一起到大河敲冰洗衣服,你给我讲述路遥的小说,我对《在困难的日子里》痴迷从此扎下了深根。读高中时,家里捎来油饼,竟然拿错给了一个同名的,你记得吗?黄土岗夏家门前那块地,秋天采挖红薯,我们俩斗嘴,生气极了,你还记得吗?我大学假期回家,买了袖珍小伞舍不得用,你一定要,为此我们又闹得你死我活的,还有我大学南下工作买了一个红色的拉杠箱,你寻死觅活地要,我又不给,你又气得无法自抑。回想当初,因为家贫,我也是吝啬至极。倘若时光倒流,你要什么只要我有,一定会给你。回想以前的所作所为,惭愧至极。

你在零八年冬天南下,投靠我,我也招待不周。因为你晚上玩手机,还和你吵架,导致你晚上出走。吃饭的时候,即便手里有钱,也舍不得请你吃点好吃的,还是在学校厨房打的饭。当时,弟弟也读书,家里青黄不接,但我还是有钱请你吃饭的,但我没有请你。你去富海找工作,也舍不得买东西吃,招聘的人事看你可怜,就送你了一个鸡腿。回忆这些事,真是笑中含泪。

你结婚我也没有见证,你得病我也没有照顾服侍,你走了,我怀抱的遗憾无有穷尽。出生在穷苦的人家,我一个人在南方谋生十三年,多么的艰难啊。我想,你也会理解我心中的悲伤。

之前总以为癌症离我们很遥远,没想到这种不死之症却降临在你的身上。就像我的头顶响了一个晴天霹雳,心痛无比。于是,我多次抄写并诵读经书,祈愿你的康复。你一二年患癌,经过开颅化疗,一四年早产剖腹生下了一个女儿。期间,你的病反复发作,我揪心不已,内心的痛苦无法言说,只有默默抄写经书,为你化解冤家。

三十年来,我们聚少离多。我暑假回去,见到瘦弱的你。晚上蚊虫多,还点了艾叶熏,念经为你催眠。那时候,你穿着黄色T恤,一个人提着一大包中药归来,熬药过了,全凝结在锅底。你怕火烧着插座,要搬动桌子,我又和你争执起来。现在想想,泪水又模糊了我的双眼。曾经买了不少廉价的翡翠、玉石、梅花玉等小物件送你,你也不太珍视,估计也像水漂一样不见了。

你生性固执,自有主见,不愿意听从别人的建议。人生本来很苦,随缘自得其乐。因为你的个性,你多自讨苦吃。你多次抱怨父母偏袒儿子对你不好,也埋怨亲朋好友对你照顾不周,不能一一描述。但是,你又非常的善良,读书的时候,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一大笔爱心款捐出去。现在,好人没有好报,老天爷有什么德行啊?

你对弟弟花费了很多心思,你对父母也买过衣物有敬献过孝敬。可叹你的性格缺陷无法改变,你读大学,有那么多波折。原想着你大学毕业,有个好的前程,谁料想如此结局?痛苦伤心啊!你的女儿怡然快乐地成长,是不幸中的万幸,希望你能乐观面对生活,等待和希望一起存在,荒漠里面也有甘泉。

惋惜你的性格像公主,却出生在一个寒苦的家庭。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不能施展。人生万事,没有十全十美的,适可而止,中庸而已。既然没有完美的人和事,差不多就行了,别要求太高。

立秋过了,照往年,大块地丰收在望,大家一起收割玉米大豆,其乐融融,看天上南飞的大雁。可是,大块地被政府征收了,建了工厂,童年的那些美好荡然无存。建了新房后,老屋就废弃了。老屋里存储的东西,也都搬走了。(老屋也在你今年离开人世的二十天后,塌掉了。)值得欣慰的是,院子里苹果树,果实累累,预示着好兆头,祈愿你早日康复。家里的山茱萸园子,玛瑙红豆一片,也等着你来采摘。

月亮爬上了东边的山顶,树影交织,参差不齐。韭菜崖非常高,就此停笔。祈愿你常常吃素,常念观世音菩萨的圣号,心宽了,身体才能长肉,早日康复。

不忍心回忆往昔发生的事情,上文写于2017年。今年2018年8月2日傍晚6点,你吐血不止,与世长辞。你从一二年患癌到今天,开颅两次,化疗无数次,头发长了掉,掉了长,以至于全部变白。你走的时候,连续四个月无法进食,靠输液维持生命,双眼整整两夜闭不上,五脏六腑脓血腐烂,肚子撑胀得像个鼓,一直呻吟啼哭。我在南方,母亲一直隐瞒到8月30日才告诉我这件事。老天爷啊,我的悲痛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你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家庭,尝尽了人间的冷暖,终于读完大学。本来想着你可以苦尽甘来,谁料想一病不起,33岁就去世了。我比你大一岁,你的女儿还小,老天爷不仁慈啊,伤心难过啊,伤心难过啊!

今天晚上是中秋节,一轮冰冷的圆月,放着清辉,万家观看。可怜你一个人在天国孤苦无依,西风有多少恨啊,眼泪一直在我的心里流淌!

2018年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