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文人元稹,号称“元才子”,他的传奇小说《莺莺传》讲述了张生对崔莺莺始乱终弃的故事,后世读者多以为小说中的故事即是元稹本人曾经做过的事情,因此元稹的名声不大好,现代读者甚至说元稹是“唐代第一渣男”。

在元稹现存的诗歌作品中,有《古艳诗》《赠双文》《莺莺诗》等可以证明元稹和一个名叫“莺莺”的女孩子曾有一段比较亲密的关系;同时,元稹还有一组名为《古决绝词》的诗写了一对恋人绝情分手时的心理活动。元稹的《古决绝词》让清代文人纳兰性德无比感慨,并由此写下了著名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词。

元稹《古决绝词》写男女恋人绝情分手,痴情暖男纳兰性德无比感慨

1.元稹《古艳诗》《赠双文》《莺莺诗》:元稹和莺莺的恋情《古艳诗》二首:

春来频到宋家东,垂袖开怀待好风。

莺藏柳暗无人语,唯有墙花满树红。

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

等闲弄水花浮片,流出门前赚阮郎。

关于这两首诗,《全唐诗》的题目下有一个小注:“一作《春词》”。元稹的小说《莺莺传》里写张生追求莺莺,为了能和莺莺私下相会,就写了两首《春词》,托红娘转交给莺莺。《春词》的内容是什么,小说里没写,我们来看一下它的内容。

读完作品,我们可以发现这两首诗里多环境描写:杨柳垂地,繁花满树,娇莺深藏,水流潺潺。这是一个非常清幽的庭院,是一个非常适合幽会的场所。问题是,这两首诗写男女感情了吗?写了呀!只不过写得不太明显,不大引人注意罢了。在哪呢?在第一句诗的首句和第二首诗的末句。这是古代文人常玩的文字游戏---用典。

第一首诗的首句“宋家东”,用的是“宋家东墙”的典故。典故出自战国时期楚国文人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宋玉在文里说他家东面的邻居是一个绝色美女,“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这位美眉经常站在墙头边挑逗宋大帅哥,但宋玉丝毫不为所动。元稹在诗里是反用“宋家东墙”的典故,说自己经常往美女住的地方跑。

第二首诗的末句“流出门前赚阮郞”,用的是《搜神记》中所写的刘晨和阮肇入天台山采药,误入仙女住的地方,两人和仙女发生恋情的典故。

由此可见,《古艳诗》极有可能就是元稹最早写给莺莺的诗歌,含蓄地表达了自己想和莺莺发生点亲密关系的意思。

元稹《古决绝词》写男女恋人绝情分手,痴情暖男纳兰性德无比感慨

巜莺莺传》意境图(360百科图片)

《赠双文》:

艳极翻含怨,怜多转自娇。

有时还自笑,闲坐更无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

何因肯垂手? 不敢望回腰。

这首诗题目中的“双文”,按前人的注释,指的就是“莺莺”,名字是两个叠音字。这首诗与《古艳诗》不大一样,它对莺莺本人有很多描写。说莺莺很漂亮,惹人怜爱,但似乎有点说不出的幽怨,有时自己突然就笑了起来,更多的时候是默默无言地闲坐。眼看月亮就要落下去了,莺莺脸上的红晕也慢慢消失了。末联的“垂手”和“回腰”是舞曲名,大概是想让莺莺跳舞或弹琴,但莺莺不大愿意。

《莺莺诗》:

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暗淡妆。

夜合带烟笼晓月,牡丹经雨泣残阳。

依稀似笑还非笑,仿佛闻香不是香。

频动横波娇不语,等闲教见小儿郎。

《莺莺诗》对莺莺的衣帽装扮及神态动作有更多的描写,说莺莺穿着平常的衣服,化着淡妆,似笑非笑,眼睛像秋水一样,很少说话。写得很细致,莺莺的一举一动尽在其中。

从这两首诗可以看出,元稹和莺莺有了更多的接触,有了比较亲密的关系。

除此而外,还有《会真诗三十韵》《梦游春》《杂忆》等其他作品都写到了元稹和莺莺的恋情。从中可以看出,这段经历不论对当时的元稹还是后来的元稹都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的。

元稹《古决绝词》写男女恋人绝情分手,痴情暖男纳兰性德无比感慨

2 元稹《古决绝词》三首:男女恋人绝情分手其一: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红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见,相见故心终不移。那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对面且如此,背面当可知。春风撩乱伯劳语,况是此时抛去时。握手苦相问,竟不言后期。君情既决绝,妾意已参差。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其二:

噫春冰之将泮,何予怀之独结。有美一人,于焉旷绝。一日不见,比一日于三年,况三年之旷别。水得风兮小而已波,笋在苞兮高不见节。矧桃李之当春,竞众人而攀折。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如雪。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馀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已焉哉,织女别黄姑。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其三:

夜夜相抱眠,幽怀尚沉结。那堪一年事,长遣一宵说。但感久相思,何暇暂相悦。虹桥薄夜成,龙驾侵晨列。生憎野鹤性迟回,死恨天鸡识时节。曙色渐曈曈,华星欲明灭。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时彻。有此迢递期,不如死生别。天公隔是妒相怜,何不便教相决绝。

第一首诗是从女性的角度展开的。说她愿意像天上的牛郎织女,尽管一年只有七月七日才能见上一面,但两个人的心是忠贞不渝的;她不愿意像庭院里的木槿花,转眼之间各奔东西。这里用的是“起兴”的手法,表达了女性对爱情坚贞专一的愿望。下面就开始直接抒发分离的痛苦:两个人恐怕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对方实在是太薄情了,听着春风中伯劳凄凉的叫声,就知道对方要抛弃自己了;拉着对方的手问他相见的日期,他都不愿意说再相见的话。你既然如此决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既然是生死诀别,只有永远的痛苦了。

第二首诗是从男性的角度展开的。说春天的冰都要融化了,但我却愁肠百结。我和我的“美人”隔得太远了,常言说,一如不见,如隔三秋,何况我们是三年的漫长分别。我实在是放不下心呀,竹笋在苞中的时候是看不见节的,谁知道我身旁的这个美人是什么样的人呢?春天桃李花开放的时候,人们都争着攀摘。我敢保证自己像白云一样洁白,但谁敢保证我的美人像白雪一样皎洁呢?尽管我比别人占了先,但谁又能保证没有人取我而代之呢?还是算了吧,牛郎和织女一年才能见上一面,接下来的日子只能隔河相望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受了,还是掰了比较好。

第三首诗是从相聚短暂、等待漫长的角度来说的,还是男性的心理视角。说我们一年只能见上这么一面,而相见的时间又是如此短暂,我们有多少相思之情需要倾诉啊!但良宵又是如此短暂,转眼间鸡叫了,星星落了,天亮了。我们又该分别了,这一分别又是漫长的等待。既然等待是如此漫长,如此煎熬,还不如就永远地分开,再不相见。

总起来说,元稹《古决绝词》三首在古代写男女恋情的作品中是非常特殊的。从诗里可以看出,女方是痴情的,是不愿绝情分手的;男方对女方并不是没有感情,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绝情分手,主要原因是男方忍受不了相聚短暂、漫长等待的痛苦,尤其是不能忍受怀疑、担心对方不忠的煎熬。对于这一点,古代的读者已看得十分明白:

王桐龄《会真记事迹真伪考》:“《古决绝词》三首,叙其始乱终弃之理由。其中若‘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如雪。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则明明以我之心,度人之心,疑莺莺别有私矣。”

清《王闿运手批唐诗选》卷一一:“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如雪”,小人之语,是微之本色。

尽管元稹的《古决绝词》从字面上并未显示其表达的就是元稹和恋人分手时双方的感情,但由于元稹婚前确实曾经有这么一段私恋的经历,而且还写了《莺莺传》这么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读者想当然地把它当成了元稹本人和其恋人的心理展示,并由此去表达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因而元稹受到了很多人的鄙视。

元稹《古决绝词》写男女恋人绝情分手,痴情暖男纳兰性德无比感慨

3. 纳兰性德《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从题目《拟古决绝词柬友》上看,纳兰性德写这首词是受了以元稹《古决绝词》为代表的古代“弃妇诗”的刺激而写的。痴情暖男纳兰性德对男女之间的美好感情不能终始非常感慨,他说多么希望恋人之间能像最初相见时那样一直情深意重,一直甜甜蜜蜜,可是人间发生了多少红颜被弃的悲剧,词人用东汉班婕妤的典故来表达自己对被弃女性不幸命运的同情。

纳兰的感慨还表现在“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一句上,这句词,一般的理解是:“男人轻易地就变了心,但他却说人心本来就是容易改变的”,联系到纳兰此词和元稹《古决绝词》的关系,我觉得这一句针对的就是元稹《古决绝词》其二中所写的男性对自己恋人的怀疑,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句的意思就是说:你随随便便地就改变了对恋人的初心,却责怪对方的心容易改变。

下面几句就是将《古决绝词》中男人的负心薄情与李隆基、杨玉环的恋情进行比较,说李隆基和杨玉怀当日曾发下“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美好誓愿,后来由于安史之乱爆发,杨玉怀马嵬殒身,但她对李隆基没有丝毫的怨恨,杨玉怀死后,李隆基对他念念不忘。与《古决绝词》中男人的薄情决绝相比,李隆基怎么算得上薄幸呢?

结语纳兰性德为什么要写《拟古决绝词柬友》?联系纳兰的身世、经历,有不同的猜测和说法。

但不论如何,一定要注意到词所表达的核心情感是对薄情负心行为的谴责,这种感情集中表现在“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一句上。

如果注意到纳兰词和元稹《古决绝词》之间的密切联系,纳兰词所表达的感情便比较容易理解了。